《Whisper;》- (03)
那場大雨過後好不容易迎來幾天放晴。
生活又逐漸導回了如往常一般平穩輕鬆的步調,毫無威脅性,就好像特地潛伏在冰冷雨中的危險是場別緻的意外一般;他的生活總是在雨天以外時間帶著一股平和像是萬世太平的氛圍,也許偶爾小有起伏,但都不至於是嚴重會影響日常生活的事。
若真要說近期最影響心情的消息的話,大概也是他們的高中導師佩特拉終於要和人結婚了之類。雖然早知道那種漂亮的年輕女性遲早會有嫁人的一天,但世事總是難料;沒想到在他們忍痛接到喜帖當下拆開,看見上頭那個該死的和老師結婚的對象竟是他們班當初最最討厭的國文科任老師歐魯之後――他們那天所有參加婚禮的男學生集體將新郎蓋了布袋直接扔到水池裡面。
堪稱一雪前恥後恥以及未來所有各種恥的報復。
實在很不甘心將他們有如姊姊一樣看待的導師嫁給那樣的人,讓似乎還在艾倫拿蛋糕過去給他的時候偷偷抹了下眼淚。艾倫清楚看到了,不過想說對方難得還肯感性於是取消低質調侃,就當作沒看到那把淚吧;只是才剛這麼想,隔壁同樣站在一旁的萊納就涼涼地說了一句有種去娶個米卡莎來啊,讓一瞬間羞紅臉以及憤怒到脹紅臉的讓和艾倫同時撲了過去。
那是他和大家打打鬧鬧但仍屬平和的日常。
雨天在這之後依舊偶有持續,都是斷斷續續,小小程度的細雨,有時甚至輕微到不用人接,艾倫自己撐著傘走快一些回家也能平安無事。或許這也是種情況好轉的現象吧,他很樂觀地想,也許再隔一段時間,多習慣一點這種快要適應的雨水味,他就能告別那些只下在雨天的夢魘了。
帶著爸爸媽媽拼盡全力給予他一條命的愛。
他一直以來都努力克服著自己幾乎唯一的精神弱點,開始試著在雨不大的時候自己或找人和他一起回去。有時候是在學校特地等他的米卡莎,有時候是和他一起下班的阿爾明,也有時候是在街坊書店巧遇的貝爾托特,又或者是偶爾碰上就勉強邊吵著架邊去超市買食材的馬臉混蛋。
全世界唯一敢在他公寓挑食的食客總是把他特地挑起來的橘色蔬菜放回去,讓艾倫看著對方改放在購物車內的牛肉塊,忍不住勾起嘴角,燦笑著從旁邊拿起另一袋番茄。
當晚讓很艱難的吃掉了晚餐。
接連過了好一陣子和平得讓他幾乎忘卻不快的生活,季節轉冬,逐漸出現乾冷天氣的他們也著手開始了防寒準備,只是天氣仍時好時壞,一會出大太陽,一會又刮像是暴雨的冷風,有好幾次在艾倫準備下班走出去的時候下得正著,幸好還沒走出店外,讓他只好默默地待回店內,等店長或那時間有空的人騰出時間來接他下班。
這種單方面的抑制行為偶爾發生,讓人有些無奈,不過身邊朋友們能盡的溫柔也盡量給了,幾乎只能求自己不要再這麼討厭下雨的艾倫困擾著,邊感謝別人對他的幫助。只是在將自己平常回饋給人的好人額度大肆使用後,時機依然在盡全力避免的情況下出了紕漏,就在他某天獨自回家的時間,天空毫無預警下起了大雨。
冰冰冷冷的大雨直直砸在他身上。
「――!」艾倫傻傻站在原地倒吸了一口氣。
連聲音也來不及喊出來,其實很久沒有體驗過這種感覺了,和以往小心翼翼避開但還是淋溼身體的抗戰不同,這次的突襲是直接性的,斗大冰冷的雨水用著像是要敲斷他神經的力道一樣砸過來,瞬間淋濕衣服,滲入皮膚表面滑行,將已經沾上滿是濕黏的衣物緊緊纏在了身上。
過分熟悉又討厭的感覺。讓他提著自己剛準備買回家的東西,望著沿路毫無屋頂遮蔽的住宅區巷弄發怔,有些無語問蒼天地絕望。
啊啊,糟糕,身體,開始覺得冷了。
他感覺自己牙齒輕輕打起顫,頭也開始像爆炸一樣劇痛起來,不能再待著了,必須躲雨才行。即便已經渾身濕透還是得避開之後的精神傷害,他這麼想著,不過在努力挪動腳步跨出一步的時候他還是無力地跪了下來。就像上一次和好幾次前遇上的那些大雨一樣,連身體也站不直,他只能發怔著,一個人,待在一整條已經沒有行人的路上,淋著雨,承受著大雨。
「……啊啊。」
真的糟透了。
他雙手支撐著地面以免自己連上半身也倒下來。試問此刻已經無法靠自己離開大雨的情況下該怎麼辦才好,等路人幫助?那在有人出現之前他可能已經先死了;打電話給人?但現在有誰在呢,又有誰在附近、他在哪裡?最嚴重的問題是他好像已經說不出話,喉嚨很緊,呼吸也很微弱,體力僅能勉強支撐意識,他甚至連伸手從口袋拿出手機的力氣都沒有。
做得到的只剩眨眼。淋雨,呼吸,汗水和城市染髒的雨珠被體溫緩慢溫熱,沿著頭頂表面一路滑下,沾上睫毛,滴下;一聲、啪搭;接著另一隻眼也落了一滴、啪搭。
「唔……」
他使勁眨動雙眼,眼眶有些發熱,不曉得是被雨刺疼的,還是真的覺得眼下情況太無助了。
真的、好討厭啊。為什麼都到了這種時候還要反覆體驗這種感覺呢。
一瞬間落入知覺盡數被雨剝奪的囚牢,啪搭啪搭磨碾著意識,頭疼得要命,但除了承受以外他連想辦法讓自己好過一點也無能為力。就像當年一樣,一個人待在已經死寂的黑暗空間裡,沒有光,沒有溫度,沒有依靠,只有他自己緊抓孤獨與之陪伴。
啊啊。
他難受地閉起雙眼。
剎那視野沒了光度,他的世界只剩聲音存在。
――啪搭。
啪搭。
啪搭、啪搭。
他被雨重新打上臉頰的觸感喚醒意識。
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後恍了神,他站在路上傻傻仰起頭,斜望著三十度角已經比他剛才淋雨之前要暗上不少的天色,啊,要天黑了嗎?他到底昏了多久?
好像在閉上眼不久後他就失去了意識,沒想到在這之後睜眼醒來竟然還在街上,不曉得是昏迷時間太短沒人發現,還是這裡的行人出現頻率真的低到這麼可怕的地步,他不願多想。身體似乎比最一開始淋雨得狀態要好了一些,雖然仍置身雨中,卻離奇似地站立起來,可能是初始衝擊過大讓他已經沒有感覺了吧。
不曉得算不算上是好事。除此之外頭仍一陣一陣地痛,他邊判斷自己的身體狀況邊皺起眉頭,果然還是先回家吧,不管有沒有心理創傷,淋雨都不太好。回家後就趕快洗個熱水澡休息吧,他這麼打算,抬起手下意識想要壓一壓側額振作,邊低下頭尋找自己應該落在地上的物品紙袋,只不過就在視線往下一看的瞬間,他忽然發現事情好像沒有想像中那麼簡單。
因為――東西不見了。或者該說,他已經不在原本的地方了。
出現在一條他不是很熟悉的巷弄裡面。狹窄的小路兩側是高聳的建築物,似乎是有十層樓以上的普通的公寓住宅,只是為什麼是這裡呢,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疑問接連從腦內竄出來,但他卻沒有心情思考,在注意力已經先被除此之外的東西吸引的情況下,他視線往自然光線為他打亮的雙手掌心投視過去。
然後靜止地,發愣。
「咦……這是、什麼?」
他朝自己手上沾染著豔紅醒目的液體看去。
存在的時間似乎不長,在他抬起手來同時也很快被天空降下的細雨一點點打去了痕跡,在他發愣的時候幾乎沖淡了顏色,只是艷紅的――那股熟悉到比雨腥味要更接近印象中濃烈的厭惡感的氣味――直直出現眼前,印象深得過份,是什麼,又還能是什麼呢。
「啊……」
隔了將近十年不見的血腥在他手上。
就沾在他手上,黏在他手上,纏在他手上留在他手上卡在他手上定焦在他眼睛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體溫已經不能再低的他發出慘叫。其實音量完全不大,早在體力盡失的情況下,他喊出了十分微弱的低吼,硬是拼著全身上下擠出來的體力,他跌跌撞撞的後退,轉身跑出巷弄,在撐滿傘的行人與雨中奔跑起來。
為什麼、為什麼?他到底發生了什麼?
混亂的意識沒有解答,奔跑的街道沒有方向,他只是一個勁地想逃離剛才的場所,企圖忘記剛才看見的所有事情,只可惜手上殘留著的氣味觸感和記憶中盤旋的畫面仍鮮明地嚇人。
駭得他連呼吸也打起了顫。
但害怕著的焦點事物卻是自己。害怕著連他自身也幾乎要認不得的艾倫‧耶格爾,到底在剛才沒有意識的大雨中做了什麼、幹了什麼、犯了什麼,甚至最糟的情況就是在沒有人阻止的情況下他用了什麼東西成功殺了人――
「……!」
那麼對象呢。死者是人,是動物,是男人,是女人,是小孩,還是老人?
到底殺了誰?他不知道。
為什麼完全沒有印象啊可惡!
想吐的感覺要強烈地翻滾了上來,但他發抖著咬緊了唇。嚥下緊縮到幾乎呼吸困難的喉嚨,他雙眼四無目地的掃視周圍他所不熟悉的街道,完全認不得,他只好在靠近轉彎處時胡亂選了一條路繼續奔跑,像是身體一旦停下就會崩潰一樣,他努力維持著最後一點理智克制著不讓情緒潰堤,但有生以來第二次雜亂無章的情緒反應果然還是強迫迎來了終止的一刻。
在人來人往的街上他迎頭撞上了一名路人。
因為幾乎沒有看路,撞上人似乎還挺理所當然。只是在偏偏不能停下的時候頓了下來,他跌坐在地上,看著明明比自己要矮小卻硬是站穩了身子的男人,撐著傘穿著大衣的身體也頓在了他面前。
在看他。他明白,對方沒有立刻對這麼冒失的他咒罵邊離開已經很厲害了,他並不奢望對方在這種任誰看了也都想急著回家的雨天停下來關切他,因此可能只是等他抬起頭來說一聲對不起吧。
意外的在這時候還能理性思考,但其實完全不曉得為什麼要思考這些的他睜著已經疲憊了的視線抬頭,首先對上對方穿著十分整齊的大衣與裡頭西裝領帶,再來是遮蓋在雨傘之下的嘴唇、鼻子,在他張開口準備說出道歉的時候才對上對方眼睛,然後盤繞在他嘴邊的話又停了住。
「喂,你沒事吧?」
因為對方率先開了口。雖然只是普通的一句提問,但在那句話說出口後,深深卡進記憶深層的音頻卻因此翻轉了開,繞著他距離久遠卻不曾淡忘的回憶旋轉,讓他在雨中了眨了眨眼。
「啊……」
他怔怔朝對方也有些困惑的視線吐出聲音。
無論相隔幾年再回想起來,他仍深深覺得那是個很不恰當的雨天。在不恰當的地點,不恰當的時間發生了意外,然而卻也因為一場相撞因緣際會,讓他在亂七八糟的當下忽然想起了什麼事來。
例如那天夜晚。那次意外,那回失控,那腳踢擊,最後是回過神後那雙眼睛,與,那個懷抱。
將他所有意識扯了回來。
對上對方似曾相似的容貌與絕對熟悉的淡漠雙眼,他沒了言語能力,只能像當年九歲的自己一樣傻傻望著幾乎維持著一模一樣姿態出現在他面前的警官,微微伸出了手用目光祈求,在對方蹙起眉不明所以但還是朝自己伸出手後,他抓住了對方在冬日雨天裡依舊溫暖的手心,輕輕的、輕輕的牽著,拉著對方蹲下身子和自己視線同高以後,他嘴角顫抖著扯出一個笑容,隨後閉起眼,慢慢將頭靠在了對方肩膀上。
他抬起手,給了對方一個渾身濕淋卻又用盡全力的擁抱。
「嗚……」
最後終於又一次在他懷裡大哭出來。
TBC .
那場大雨過後好不容易迎來幾天放晴。
生活又逐漸導回了如往常一般平穩輕鬆的步調,毫無威脅性,就好像特地潛伏在冰冷雨中的危險是場別緻的意外一般;他的生活總是在雨天以外時間帶著一股平和像是萬世太平的氛圍,也許偶爾小有起伏,但都不至於是嚴重會影響日常生活的事。
若真要說近期最影響心情的消息的話,大概也是他們的高中導師佩特拉終於要和人結婚了之類。雖然早知道那種漂亮的年輕女性遲早會有嫁人的一天,但世事總是難料;沒想到在他們忍痛接到喜帖當下拆開,看見上頭那個該死的和老師結婚的對象竟是他們班當初最最討厭的國文科任老師歐魯之後――他們那天所有參加婚禮的男學生集體將新郎蓋了布袋直接扔到水池裡面。
堪稱一雪前恥後恥以及未來所有各種恥的報復。
實在很不甘心將他們有如姊姊一樣看待的導師嫁給那樣的人,讓似乎還在艾倫拿蛋糕過去給他的時候偷偷抹了下眼淚。艾倫清楚看到了,不過想說對方難得還肯感性於是取消低質調侃,就當作沒看到那把淚吧;只是才剛這麼想,隔壁同樣站在一旁的萊納就涼涼地說了一句有種去娶個米卡莎來啊,讓一瞬間羞紅臉以及憤怒到脹紅臉的讓和艾倫同時撲了過去。
那是他和大家打打鬧鬧但仍屬平和的日常。
雨天在這之後依舊偶有持續,都是斷斷續續,小小程度的細雨,有時甚至輕微到不用人接,艾倫自己撐著傘走快一些回家也能平安無事。或許這也是種情況好轉的現象吧,他很樂觀地想,也許再隔一段時間,多習慣一點這種快要適應的雨水味,他就能告別那些只下在雨天的夢魘了。
帶著爸爸媽媽拼盡全力給予他一條命的愛。
他一直以來都努力克服著自己幾乎唯一的精神弱點,開始試著在雨不大的時候自己或找人和他一起回去。有時候是在學校特地等他的米卡莎,有時候是和他一起下班的阿爾明,也有時候是在街坊書店巧遇的貝爾托特,又或者是偶爾碰上就勉強邊吵著架邊去超市買食材的馬臉混蛋。
全世界唯一敢在他公寓挑食的食客總是把他特地挑起來的橘色蔬菜放回去,讓艾倫看著對方改放在購物車內的牛肉塊,忍不住勾起嘴角,燦笑著從旁邊拿起另一袋番茄。
當晚讓很艱難的吃掉了晚餐。
接連過了好一陣子和平得讓他幾乎忘卻不快的生活,季節轉冬,逐漸出現乾冷天氣的他們也著手開始了防寒準備,只是天氣仍時好時壞,一會出大太陽,一會又刮像是暴雨的冷風,有好幾次在艾倫準備下班走出去的時候下得正著,幸好還沒走出店外,讓他只好默默地待回店內,等店長或那時間有空的人騰出時間來接他下班。
這種單方面的抑制行為偶爾發生,讓人有些無奈,不過身邊朋友們能盡的溫柔也盡量給了,幾乎只能求自己不要再這麼討厭下雨的艾倫困擾著,邊感謝別人對他的幫助。只是在將自己平常回饋給人的好人額度大肆使用後,時機依然在盡全力避免的情況下出了紕漏,就在他某天獨自回家的時間,天空毫無預警下起了大雨。
冰冰冷冷的大雨直直砸在他身上。
「――!」艾倫傻傻站在原地倒吸了一口氣。
連聲音也來不及喊出來,其實很久沒有體驗過這種感覺了,和以往小心翼翼避開但還是淋溼身體的抗戰不同,這次的突襲是直接性的,斗大冰冷的雨水用著像是要敲斷他神經的力道一樣砸過來,瞬間淋濕衣服,滲入皮膚表面滑行,將已經沾上滿是濕黏的衣物緊緊纏在了身上。
過分熟悉又討厭的感覺。讓他提著自己剛準備買回家的東西,望著沿路毫無屋頂遮蔽的住宅區巷弄發怔,有些無語問蒼天地絕望。
啊啊,糟糕,身體,開始覺得冷了。
他感覺自己牙齒輕輕打起顫,頭也開始像爆炸一樣劇痛起來,不能再待著了,必須躲雨才行。即便已經渾身濕透還是得避開之後的精神傷害,他這麼想著,不過在努力挪動腳步跨出一步的時候他還是無力地跪了下來。就像上一次和好幾次前遇上的那些大雨一樣,連身體也站不直,他只能發怔著,一個人,待在一整條已經沒有行人的路上,淋著雨,承受著大雨。
「……啊啊。」
真的糟透了。
他雙手支撐著地面以免自己連上半身也倒下來。試問此刻已經無法靠自己離開大雨的情況下該怎麼辦才好,等路人幫助?那在有人出現之前他可能已經先死了;打電話給人?但現在有誰在呢,又有誰在附近、他在哪裡?最嚴重的問題是他好像已經說不出話,喉嚨很緊,呼吸也很微弱,體力僅能勉強支撐意識,他甚至連伸手從口袋拿出手機的力氣都沒有。
做得到的只剩眨眼。淋雨,呼吸,汗水和城市染髒的雨珠被體溫緩慢溫熱,沿著頭頂表面一路滑下,沾上睫毛,滴下;一聲、啪搭;接著另一隻眼也落了一滴、啪搭。
「唔……」
他使勁眨動雙眼,眼眶有些發熱,不曉得是被雨刺疼的,還是真的覺得眼下情況太無助了。
真的、好討厭啊。為什麼都到了這種時候還要反覆體驗這種感覺呢。
一瞬間落入知覺盡數被雨剝奪的囚牢,啪搭啪搭磨碾著意識,頭疼得要命,但除了承受以外他連想辦法讓自己好過一點也無能為力。就像當年一樣,一個人待在已經死寂的黑暗空間裡,沒有光,沒有溫度,沒有依靠,只有他自己緊抓孤獨與之陪伴。
啊啊。
他難受地閉起雙眼。
剎那視野沒了光度,他的世界只剩聲音存在。
――啪搭。
啪搭。
啪搭、啪搭。
他被雨重新打上臉頰的觸感喚醒意識。
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後恍了神,他站在路上傻傻仰起頭,斜望著三十度角已經比他剛才淋雨之前要暗上不少的天色,啊,要天黑了嗎?他到底昏了多久?
好像在閉上眼不久後他就失去了意識,沒想到在這之後睜眼醒來竟然還在街上,不曉得是昏迷時間太短沒人發現,還是這裡的行人出現頻率真的低到這麼可怕的地步,他不願多想。身體似乎比最一開始淋雨得狀態要好了一些,雖然仍置身雨中,卻離奇似地站立起來,可能是初始衝擊過大讓他已經沒有感覺了吧。
不曉得算不算上是好事。除此之外頭仍一陣一陣地痛,他邊判斷自己的身體狀況邊皺起眉頭,果然還是先回家吧,不管有沒有心理創傷,淋雨都不太好。回家後就趕快洗個熱水澡休息吧,他這麼打算,抬起手下意識想要壓一壓側額振作,邊低下頭尋找自己應該落在地上的物品紙袋,只不過就在視線往下一看的瞬間,他忽然發現事情好像沒有想像中那麼簡單。
因為――東西不見了。或者該說,他已經不在原本的地方了。
出現在一條他不是很熟悉的巷弄裡面。狹窄的小路兩側是高聳的建築物,似乎是有十層樓以上的普通的公寓住宅,只是為什麼是這裡呢,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疑問接連從腦內竄出來,但他卻沒有心情思考,在注意力已經先被除此之外的東西吸引的情況下,他視線往自然光線為他打亮的雙手掌心投視過去。
然後靜止地,發愣。
「咦……這是、什麼?」
他朝自己手上沾染著豔紅醒目的液體看去。
存在的時間似乎不長,在他抬起手來同時也很快被天空降下的細雨一點點打去了痕跡,在他發愣的時候幾乎沖淡了顏色,只是艷紅的――那股熟悉到比雨腥味要更接近印象中濃烈的厭惡感的氣味――直直出現眼前,印象深得過份,是什麼,又還能是什麼呢。
「啊……」
隔了將近十年不見的血腥在他手上。
就沾在他手上,黏在他手上,纏在他手上留在他手上卡在他手上定焦在他眼睛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體溫已經不能再低的他發出慘叫。其實音量完全不大,早在體力盡失的情況下,他喊出了十分微弱的低吼,硬是拼著全身上下擠出來的體力,他跌跌撞撞的後退,轉身跑出巷弄,在撐滿傘的行人與雨中奔跑起來。
為什麼、為什麼?他到底發生了什麼?
混亂的意識沒有解答,奔跑的街道沒有方向,他只是一個勁地想逃離剛才的場所,企圖忘記剛才看見的所有事情,只可惜手上殘留著的氣味觸感和記憶中盤旋的畫面仍鮮明地嚇人。
駭得他連呼吸也打起了顫。
但害怕著的焦點事物卻是自己。害怕著連他自身也幾乎要認不得的艾倫‧耶格爾,到底在剛才沒有意識的大雨中做了什麼、幹了什麼、犯了什麼,甚至最糟的情況就是在沒有人阻止的情況下他用了什麼東西成功殺了人――
「……!」
那麼對象呢。死者是人,是動物,是男人,是女人,是小孩,還是老人?
到底殺了誰?他不知道。
為什麼完全沒有印象啊可惡!
想吐的感覺要強烈地翻滾了上來,但他發抖著咬緊了唇。嚥下緊縮到幾乎呼吸困難的喉嚨,他雙眼四無目地的掃視周圍他所不熟悉的街道,完全認不得,他只好在靠近轉彎處時胡亂選了一條路繼續奔跑,像是身體一旦停下就會崩潰一樣,他努力維持著最後一點理智克制著不讓情緒潰堤,但有生以來第二次雜亂無章的情緒反應果然還是強迫迎來了終止的一刻。
在人來人往的街上他迎頭撞上了一名路人。
因為幾乎沒有看路,撞上人似乎還挺理所當然。只是在偏偏不能停下的時候頓了下來,他跌坐在地上,看著明明比自己要矮小卻硬是站穩了身子的男人,撐著傘穿著大衣的身體也頓在了他面前。
在看他。他明白,對方沒有立刻對這麼冒失的他咒罵邊離開已經很厲害了,他並不奢望對方在這種任誰看了也都想急著回家的雨天停下來關切他,因此可能只是等他抬起頭來說一聲對不起吧。
意外的在這時候還能理性思考,但其實完全不曉得為什麼要思考這些的他睜著已經疲憊了的視線抬頭,首先對上對方穿著十分整齊的大衣與裡頭西裝領帶,再來是遮蓋在雨傘之下的嘴唇、鼻子,在他張開口準備說出道歉的時候才對上對方眼睛,然後盤繞在他嘴邊的話又停了住。
「喂,你沒事吧?」
因為對方率先開了口。雖然只是普通的一句提問,但在那句話說出口後,深深卡進記憶深層的音頻卻因此翻轉了開,繞著他距離久遠卻不曾淡忘的回憶旋轉,讓他在雨中了眨了眨眼。
「啊……」
他怔怔朝對方也有些困惑的視線吐出聲音。
無論相隔幾年再回想起來,他仍深深覺得那是個很不恰當的雨天。在不恰當的地點,不恰當的時間發生了意外,然而卻也因為一場相撞因緣際會,讓他在亂七八糟的當下忽然想起了什麼事來。
例如那天夜晚。那次意外,那回失控,那腳踢擊,最後是回過神後那雙眼睛,與,那個懷抱。
將他所有意識扯了回來。
對上對方似曾相似的容貌與絕對熟悉的淡漠雙眼,他沒了言語能力,只能像當年九歲的自己一樣傻傻望著幾乎維持著一模一樣姿態出現在他面前的警官,微微伸出了手用目光祈求,在對方蹙起眉不明所以但還是朝自己伸出手後,他抓住了對方在冬日雨天裡依舊溫暖的手心,輕輕的、輕輕的牽著,拉著對方蹲下身子和自己視線同高以後,他嘴角顫抖著扯出一個笑容,隨後閉起眼,慢慢將頭靠在了對方肩膀上。
他抬起手,給了對方一個渾身濕淋卻又用盡全力的擁抱。
「嗚……」
最後終於又一次在他懷裡大哭出來。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