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hisper;》- (07)
「喂、艾倫、是你吧?」
里維一下子放下心,手握著只要沒人推著就會自動闔上的玄關門把,朝艾倫喊道。
他沒辦法離開門口,若不想再多花時間騰出手來開門的話就只能讓艾倫自己走過來,只是奇怪的是他出聲以後,眼前低著頭的人完全沒有回應。讓情況頓時變得有些詭異,里維待在原地,蹙起眉猶豫一會,又試圖朝眼前的人喊出一聲。
「……艾倫?」
有什麼不對勁。他只能肯定是和淋雨有關,只要一淋到雨艾倫就會表現異常,他知道,只是就以前所知從來沒遇過現在這樣的情況,那麼這會是什麼意思?比較好的,或者這其實是比平時體弱要更糟的狀態,答案到底是什麼,他完全無法判斷。
里維只知道自己很想要幫他。想讓艾倫從哪個都好的糟糕狀態回到原本樣子,只是想歸想,他還是得讓對方自己先從雨中過來才行,兩方各自在原地僵持將近兩三分鐘,直到里維幾乎放棄打算走向艾倫,對方在這時候又重新有了動作。艾倫抬起渾身濕透的腳步往里維走緩步來,靠近門階,幾乎站到里維面前,但卻在屋簷遮去他頭頂的雨水時又停下了動作。
「……?」
搞什麼,艾倫就這麼靜止了。接下來在里維面前僅僅只是站著,濕透的瀏海遮去他臉上大半表情,看不見五官,也無法從他的臉色看出情況。若是平常里維肯定還有時間和冷靜思考艾倫的反常舉動是什麼意思,只可惜現在他完全不想管。
「喂你――」
他滿腦子只想把眼前濕透的艾倫帶進屋子裡面擦乾,於是里維沒了耐性,索性伸手過去直接抓住艾倫手腕,想把對方拉進屋內,卻沒想到這一舉動正好觸發了往後事件的開關。
還是選項錯誤的那種。在他面前的艾倫猛然抬起了臉,那一霎那終於被里維看見了表情,只不過卻和里維抓住的手心一樣沒有半點溫度,面無表情的姿態瞬間轉移了注意,讓里維回望那雙無神又直盯著他看的金色眼瞳,有些發怔。因為對方視線就好像是傳達著某種情緒一般,絕望,孤單,純粹得過分熟悉。
緊接著在里維一愣的瞬間,對方猛然反握住了他手腕,沒被他抓著的另一隻手轉瞬抬起,造成屋內反光一閃,里維瞳孔一縮,下意識偏頭使勁甩開艾倫前置並往後退,但還是被對方直直劃過來的瑞士刀傷到了臉。
「嘖……!」
失策了。只是為什麼突然變成這樣?艾倫為什麼要攻擊他?那傢伙在過來之前發生了什麼事?又為什麼手上有瑞士刀?
里維不明白,但就算不明白戰鬥還是措手不及地展開序幕,跟著他進門的艾倫很快逼到他面前,表情僵硬,動作卻異常俐落且毫不猶豫地把刀尖指往他的臉。面對威脅,里維當然不是空有職位的警官,在最一開始失手後很快找回了戰鬥技巧,甚至其實面對艾倫此刻出其不意的打鬥方式時,他連自己當警察以前打過的街頭群架技巧也一起用上了。
那樣的方法確實成功絆倒艾倫幾次,但就算是用摔的還是摔不太醒,艾倫除了行為稍被限制以外還是沒有半點損傷,後來才被里維發現原來是他自己無意識留手了。因為不想傷害艾倫,甚至直到這時候他還在擔心艾倫的身體狀況,只可惜相比下來對方倒是挺盡全力地在攻擊他,而且還挺能打的,讓他覺得有些吃力,尤其在自己的公寓客廳纏鬥,很快惦記著各種雜念的他就被艾倫抓準了時機,腳下一掃,艾倫絆倒了里維的腳後跟,讓他往後一仰直直摔在羊毛地毯上。
「糟糕……」
他咒罵著。卻再沒心情嘲笑自己隨著年紀大了也頻繁起來的失誤,此刻的他仰躺在自家客廳上,背後是羊毛毯,但上頭卻不是夾著兩個人高度的天花板,而是雨滴;從壓制過來的艾倫身上啪搭啪搭滴落下來的,事比眼淚要低上許多溫度的雨珠,一滴滴砸在了他被劃傷的臉頰上。
傷口因此感覺到了疼痛。不過此刻比臉頰要更傷痕累累的手卻無法緩和,他和艾倫的手抵在了一塊,拼搏著力氣抵抗,姿勢是被對方一手掐著脖子另一手作勢持刀往下突刺的狀態,對方完全是來真的,讓里維很真切地從這動作感覺到了生命危機。
可惡,到底在做什麼啊他們倆個。
即使是這個時候艾倫依然沒有清醒,唯一改變的只有呼吸起伏變大了而已,看來他的自主意識和身體現在遠得要命,叫不回來啊。要是真的這麼被艾倫殺了會很丟臉吧,不對,是超丟臉。里維咬緊下唇,狠狠朝上頭的年輕人吼道。
「給我醒醒啊……艾倫!」
只是仍沒有反應。他頓時覺得有些挫折了,望著眼前距離自己不到零點幾公尺的刀尖,要是自己出力稍有疏漏就會直接刺進他胸膛了吧,他才不要死成這樣。只是能怎麼辦呢,叫不醒艾倫,還能有什麼方法是除了用力揍他一拳以外也能喚醒對方的方法――
……啊,有了。
里維微微睜大雙眼。想起自己十一年前嘗試成功的那個擁抱,到剛才為止他一直都和艾倫正面衝突著,和沒有理性的對象對抗,常理判斷也只會得到像現在這樣僵持不下的結果而已。
如果要艾倫停下動作,那他勢必得先停止反抗才行。只是風險很大,要是放手了艾倫還沒收手他就死定,而且樣子似乎會死得更難看,但就算在不願,除此之外他也沒有其他能夠嘗試的辦法了。
他想試著相信對方。
相信著連他自己也沒把握相信的自己是否正確,相信艾倫。
「啊啊……」
里維扯出了很難看的笑容。
既然已經什麼都沒有了,那就放手一搏吧。
他先是緩慢鬆開了抵抗對方緊錮自己脖頸的手,因為這個動作讓氣管更受壓迫,里維難受地皺起眉,卻沒有繼續反抗。雙眼定定望著仍舊冷冷注視著他的艾倫,他屏氣著,又漸漸放鬆結抗在對方持刀手腕上的力道。
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漸趨漸弱的。同時指尖有些恐懼自己選擇錯誤就這麼踏上歸途的選擇,打起了顫,里維咬緊牙根,像是做好了重傷的準備一樣更放鬆了一點抵抗的力道。
艾倫、艾倫,看著我。
睜開眼,看著我,停下來。
他在心裡拼盡全力地默念,又反覆確認著那雙沒有變化的眼睛,此時刀尖與胸膛的距離只剩下不到零點一米。里維閉上了眼,氣息不穩地吐出口氣,在最後放掉所有力道之前,他選擇在嘴角勾起不讓人覺得討厭的淺淺笑容。
沒來由地安心了下來,腦海中回想著平時艾倫溫和的臉,他低聲輕喃。
「――沒事了……沒事了。艾倫,沒事了。」
那只像是說給他和自己聽一樣,細細的溫柔耳語。
「……匡啷。」
幾秒鐘後有人深深吸了口氣。
接著是刀柄喪失握力落在地板上的聲音,里維睜開雙眼,呼吸同時在聲音出現得當下得到解放,他大大吸了一口氣並開始嗆咳,幸好缺氧情況並不嚴重,緩過幾口後他終於能夠好好睜眼看著面前傻楞楞望著自己的艾倫,對方正緩慢眨動雙眼,眼神恢復了意識,除了視線以外還沒有任何動作,只是盯著自己和底下里維看,一會後就算再不清楚狀況也明白能過來了。
意識到自己剛才竟然想殺掉對方,艾倫愣在原地,發出不解的疑問。
「我……怎麼、咦……」
他難以置信地開始向後後退,身體蜷縮起來,身體開始打顫,但更絕望地是當他抬起眼望向里維時,混濁的金色眼瞳自責又無助地像是想把自己殺了一樣。
「對…不起……里維桑……對不、起……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真的對不……」
他接連吸了好幾口氣,無法好好地把任何一句話說完,手顫抖著遮上自己臉,艾倫緊緊皺起的眉頭幾乎潰堤,讓里維看得非常很難受。因此他也皺起了眉,在艾倫幾乎把臉埋進並從自己身上逃開之前,他撐起了自己上半身,但卻不是選擇從原本危險的姿勢下退開,而是伸手一抓,他拉住艾倫濕透的衣襟,把他往自己方向一帶,使勁地雙手並用把艾倫塞進自己也出了一身汗的懷裡。
抱著,僅僅只是抱著。出於不曉得哪來的勇氣和情緒,他緊緊將艾倫抱著。
也感受到他懷裡的二十歲青年渾身僵硬,緊繃著身體被里維抱著,身上濕透的衣服又開始像十一年前那樣把他身體染濕,只不過在覺得冰冷同時,一方往另一方傳遞過去的體溫仍舊暖和。
仍是無論熟悉或不熟悉都很讓人眷戀的溫度。
「沒事了……艾倫,放心……已經沒事了,我們都活得好好的……」
以及那句像是說給他也像是說給自己聽的低喃。
手撫著他濕透的髮間輕輕拍著,里維的聲音貼近耳邊,即便才剛歷經生命危險也依舊維持著沉穩的聲線,溫暖得他精神一緊,又潰堤似地崩垮下來。
「――是的……」
他第三度在他懷裡崩潰。
那份擁抱,像是互相拼命將心中的恐懼不安拋予對方再消化殆盡一般。
清醒之後艾倫處在驚嚇狀態,但無可否認的也是里維自身,在用盡全力安撫著對方時也後知後覺地開始發顫起來。他也是會害怕的,要是剛才艾倫沒有清醒怎麼辦,要是剛才他不小心死了怎麼辦,那之後就算艾倫好不容易清醒了肯定也無法接受這種局面……諸如此類。
在被艾倫死死壓倒的一瞬間設想過很多很多,但無論是哪一種結果,現在他很慶幸那些完全沒有發生。結果誰也沒死成,艾倫就在他懷裡,平安無事,而他自己也差不多是。那樣就好。
只是後遺症是他們忘了時間地緊緊擁抱。堪稱一場浩劫餘生後,他們不曉得維持了同樣的姿勢多久,直到情緒稍微緩活一點,里維微微挪動脖頸,忽然想起艾倫淋過雨到現在身體還濕著的事。
「艾倫……先起來、把衣服脫掉,會感冒。」
「啊、好的,對、對不起……」
「其他事待會再說,你先去洗澡。」
「是的……但是、剛才弄傷了您、真的對不起……」
「啊啊沒關係,你也受傷了,反正沒事就好……」
他們兩個多多少少有些因傷和肢體僵硬太久有些移動困難,注意力很不集中地展開對話,艾倫一拐一拐地挪動大腿,雙手抓住里維被他眼淚和雨水弄得濕透的肩膀,有些不好意思地從對方頸窩抬起頭來。
「那個、真的非常謝謝……」
「什麼……?」
結果剎那也抓著他肩膀的里維轉過頭來,視線極近距離地貼上彼此,鼻尖撞上鼻尖,讓艾倫下意識縮閉了一下眼,再睜開,對上里維近在眼前的臉時卻又一下子噤了聲。
……啊啊。果然很好看啊,那個人。
不小心把視線放在對方之後,結果什麼該做的沒做,卻做了多餘的無意義凝視舉動。艾倫怔怔望著同樣沉默下來凝視他雙眼的里維,眨了下眼,看著對方也眨了一下,彼此都不是恍神,卻不約而同停了動作待在原地,氣溫不同的鼻息也吐在了彼此唇上。
他就望著他墨瞳色的眼睛。漆黑的,漂亮的,彷彿再往前跨越一小步就能摘取入手的距離,他不只一次妄想著拿取,然而卻因為嘴唇開始打起顫而沒有勇氣。剎那退卻起來,啊啊,真丟臉,難道就只能一直這樣盯著嗎,直到他看見里維微微側過了頭,把他們倆的鼻尖錯了開。
雖然也只是偏了一下頭已。沒有言語,但對方微微斂下的視線和表情卻好像暗示著什麼似。又接著闔上將近一半的視線,里維從嘴裡吐出一口氣撲上他嘴唇表面,於是得到了許可的他沒了語言能力,只是抿起嘴唇,緊緊皺起剎那覺得自己太過幸福的眉頭,比里維要早閉上雙眼,艾倫將自己偏冷的體溫貼到了他夢寐以求的位置上。一瞬。
――結果嚐到了滿滿的雨水味。
……糟糕啊,這種帶著最討厭的東西的初吻滋味。
但無可否認的是他很開心。一直以來都因為學業和打工沒有過與人交往的經驗,如今感受到了,感覺非常新鮮。雖然很拙劣,不過那份鮮明的感情還是讓他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氣。興奮的,滿足的,又參雜著顫抖的,抬眼望向任憑他親吻的里維,對方沒有什麼表情反應,但眼神倒是放柔了許多。
像是確認了什麼事情似的放心,他第一次從里維眼底瞧見顯而易見的笑意,接著是後頸被對方擁抱住的感覺,一度分開的雙唇這次由里維主動貼了上,抹去年輕人青澀的親吻,他用舌尖輕輕舔撥艾倫緊閉的雙唇,指引著他張開嘴,順從的年輕人聽了話,於是又嚐到了另一個雨水味更重卻更加甜膩的滋味。
他們交換了好幾個吻。起初總是循序漸進軟綿綿的交接,從來以為接吻就只是接吻而已,直到親身體驗後才發覺原來很難。不只是把嘴唇貼在一起而已,若要吻得徹底還得具備極富技巧性的雙唇與舌尖,然後才能像眼前的男人一樣,表現出成熟又性感的親吻。
這種東西對艾倫來說經驗完全是零,於是一開始都是傻愣愣著等著接受,直到被里維吻著吻著好像抓到什麼絕竅,他才悄悄開始活動舌尖,在兩方已經承接不住呼吸的空間裡嘗試起來,然後放肆。
「唔……」
掌心托向對方後腦,艾倫讓里維仰起頭來,將對方身體攬得更靠近自己一點,舔著對方齒列、上顎,又追向對方暫時退卻用以奪回主權的舌尖。直到他不屈不撓地追了好幾遍追上,他便聽見里維鼻尖發出了一聲笑意。
「里維桑……我喜歡你……」
「太遲,別說了。」
將過份纏人的接吻短暫分開,他擁抱著此刻已放不開手的里維,大口喘氣卻又極其認真的道出告白。對方同樣帶著一點點氣息紊亂,但更吸引人的仍是他變得引誘起來的視線,只見里維嘴角勾了一下,手指尖沿著他的脖頸下滑,沿路摸到後腰,扯了他濕透的衣服一下。
「衣服,脫掉吧。」
他開口重複同樣卻已經意義不同的話。
TBC .
「喂、艾倫、是你吧?」
里維一下子放下心,手握著只要沒人推著就會自動闔上的玄關門把,朝艾倫喊道。
他沒辦法離開門口,若不想再多花時間騰出手來開門的話就只能讓艾倫自己走過來,只是奇怪的是他出聲以後,眼前低著頭的人完全沒有回應。讓情況頓時變得有些詭異,里維待在原地,蹙起眉猶豫一會,又試圖朝眼前的人喊出一聲。
「……艾倫?」
有什麼不對勁。他只能肯定是和淋雨有關,只要一淋到雨艾倫就會表現異常,他知道,只是就以前所知從來沒遇過現在這樣的情況,那麼這會是什麼意思?比較好的,或者這其實是比平時體弱要更糟的狀態,答案到底是什麼,他完全無法判斷。
里維只知道自己很想要幫他。想讓艾倫從哪個都好的糟糕狀態回到原本樣子,只是想歸想,他還是得讓對方自己先從雨中過來才行,兩方各自在原地僵持將近兩三分鐘,直到里維幾乎放棄打算走向艾倫,對方在這時候又重新有了動作。艾倫抬起渾身濕透的腳步往里維走緩步來,靠近門階,幾乎站到里維面前,但卻在屋簷遮去他頭頂的雨水時又停下了動作。
「……?」
搞什麼,艾倫就這麼靜止了。接下來在里維面前僅僅只是站著,濕透的瀏海遮去他臉上大半表情,看不見五官,也無法從他的臉色看出情況。若是平常里維肯定還有時間和冷靜思考艾倫的反常舉動是什麼意思,只可惜現在他完全不想管。
「喂你――」
他滿腦子只想把眼前濕透的艾倫帶進屋子裡面擦乾,於是里維沒了耐性,索性伸手過去直接抓住艾倫手腕,想把對方拉進屋內,卻沒想到這一舉動正好觸發了往後事件的開關。
還是選項錯誤的那種。在他面前的艾倫猛然抬起了臉,那一霎那終於被里維看見了表情,只不過卻和里維抓住的手心一樣沒有半點溫度,面無表情的姿態瞬間轉移了注意,讓里維回望那雙無神又直盯著他看的金色眼瞳,有些發怔。因為對方視線就好像是傳達著某種情緒一般,絕望,孤單,純粹得過分熟悉。
緊接著在里維一愣的瞬間,對方猛然反握住了他手腕,沒被他抓著的另一隻手轉瞬抬起,造成屋內反光一閃,里維瞳孔一縮,下意識偏頭使勁甩開艾倫前置並往後退,但還是被對方直直劃過來的瑞士刀傷到了臉。
「嘖……!」
失策了。只是為什麼突然變成這樣?艾倫為什麼要攻擊他?那傢伙在過來之前發生了什麼事?又為什麼手上有瑞士刀?
里維不明白,但就算不明白戰鬥還是措手不及地展開序幕,跟著他進門的艾倫很快逼到他面前,表情僵硬,動作卻異常俐落且毫不猶豫地把刀尖指往他的臉。面對威脅,里維當然不是空有職位的警官,在最一開始失手後很快找回了戰鬥技巧,甚至其實面對艾倫此刻出其不意的打鬥方式時,他連自己當警察以前打過的街頭群架技巧也一起用上了。
那樣的方法確實成功絆倒艾倫幾次,但就算是用摔的還是摔不太醒,艾倫除了行為稍被限制以外還是沒有半點損傷,後來才被里維發現原來是他自己無意識留手了。因為不想傷害艾倫,甚至直到這時候他還在擔心艾倫的身體狀況,只可惜相比下來對方倒是挺盡全力地在攻擊他,而且還挺能打的,讓他覺得有些吃力,尤其在自己的公寓客廳纏鬥,很快惦記著各種雜念的他就被艾倫抓準了時機,腳下一掃,艾倫絆倒了里維的腳後跟,讓他往後一仰直直摔在羊毛地毯上。
「糟糕……」
他咒罵著。卻再沒心情嘲笑自己隨著年紀大了也頻繁起來的失誤,此刻的他仰躺在自家客廳上,背後是羊毛毯,但上頭卻不是夾著兩個人高度的天花板,而是雨滴;從壓制過來的艾倫身上啪搭啪搭滴落下來的,事比眼淚要低上許多溫度的雨珠,一滴滴砸在了他被劃傷的臉頰上。
傷口因此感覺到了疼痛。不過此刻比臉頰要更傷痕累累的手卻無法緩和,他和艾倫的手抵在了一塊,拼搏著力氣抵抗,姿勢是被對方一手掐著脖子另一手作勢持刀往下突刺的狀態,對方完全是來真的,讓里維很真切地從這動作感覺到了生命危機。
可惡,到底在做什麼啊他們倆個。
即使是這個時候艾倫依然沒有清醒,唯一改變的只有呼吸起伏變大了而已,看來他的自主意識和身體現在遠得要命,叫不回來啊。要是真的這麼被艾倫殺了會很丟臉吧,不對,是超丟臉。里維咬緊下唇,狠狠朝上頭的年輕人吼道。
「給我醒醒啊……艾倫!」
只是仍沒有反應。他頓時覺得有些挫折了,望著眼前距離自己不到零點幾公尺的刀尖,要是自己出力稍有疏漏就會直接刺進他胸膛了吧,他才不要死成這樣。只是能怎麼辦呢,叫不醒艾倫,還能有什麼方法是除了用力揍他一拳以外也能喚醒對方的方法――
……啊,有了。
里維微微睜大雙眼。想起自己十一年前嘗試成功的那個擁抱,到剛才為止他一直都和艾倫正面衝突著,和沒有理性的對象對抗,常理判斷也只會得到像現在這樣僵持不下的結果而已。
如果要艾倫停下動作,那他勢必得先停止反抗才行。只是風險很大,要是放手了艾倫還沒收手他就死定,而且樣子似乎會死得更難看,但就算在不願,除此之外他也沒有其他能夠嘗試的辦法了。
他想試著相信對方。
相信著連他自己也沒把握相信的自己是否正確,相信艾倫。
「啊啊……」
里維扯出了很難看的笑容。
既然已經什麼都沒有了,那就放手一搏吧。
他先是緩慢鬆開了抵抗對方緊錮自己脖頸的手,因為這個動作讓氣管更受壓迫,里維難受地皺起眉,卻沒有繼續反抗。雙眼定定望著仍舊冷冷注視著他的艾倫,他屏氣著,又漸漸放鬆結抗在對方持刀手腕上的力道。
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漸趨漸弱的。同時指尖有些恐懼自己選擇錯誤就這麼踏上歸途的選擇,打起了顫,里維咬緊牙根,像是做好了重傷的準備一樣更放鬆了一點抵抗的力道。
艾倫、艾倫,看著我。
睜開眼,看著我,停下來。
他在心裡拼盡全力地默念,又反覆確認著那雙沒有變化的眼睛,此時刀尖與胸膛的距離只剩下不到零點一米。里維閉上了眼,氣息不穩地吐出口氣,在最後放掉所有力道之前,他選擇在嘴角勾起不讓人覺得討厭的淺淺笑容。
沒來由地安心了下來,腦海中回想著平時艾倫溫和的臉,他低聲輕喃。
「――沒事了……沒事了。艾倫,沒事了。」
那只像是說給他和自己聽一樣,細細的溫柔耳語。
「……匡啷。」
幾秒鐘後有人深深吸了口氣。
接著是刀柄喪失握力落在地板上的聲音,里維睜開雙眼,呼吸同時在聲音出現得當下得到解放,他大大吸了一口氣並開始嗆咳,幸好缺氧情況並不嚴重,緩過幾口後他終於能夠好好睜眼看著面前傻楞楞望著自己的艾倫,對方正緩慢眨動雙眼,眼神恢復了意識,除了視線以外還沒有任何動作,只是盯著自己和底下里維看,一會後就算再不清楚狀況也明白能過來了。
意識到自己剛才竟然想殺掉對方,艾倫愣在原地,發出不解的疑問。
「我……怎麼、咦……」
他難以置信地開始向後後退,身體蜷縮起來,身體開始打顫,但更絕望地是當他抬起眼望向里維時,混濁的金色眼瞳自責又無助地像是想把自己殺了一樣。
「對…不起……里維桑……對不、起……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真的對不……」
他接連吸了好幾口氣,無法好好地把任何一句話說完,手顫抖著遮上自己臉,艾倫緊緊皺起的眉頭幾乎潰堤,讓里維看得非常很難受。因此他也皺起了眉,在艾倫幾乎把臉埋進並從自己身上逃開之前,他撐起了自己上半身,但卻不是選擇從原本危險的姿勢下退開,而是伸手一抓,他拉住艾倫濕透的衣襟,把他往自己方向一帶,使勁地雙手並用把艾倫塞進自己也出了一身汗的懷裡。
抱著,僅僅只是抱著。出於不曉得哪來的勇氣和情緒,他緊緊將艾倫抱著。
也感受到他懷裡的二十歲青年渾身僵硬,緊繃著身體被里維抱著,身上濕透的衣服又開始像十一年前那樣把他身體染濕,只不過在覺得冰冷同時,一方往另一方傳遞過去的體溫仍舊暖和。
仍是無論熟悉或不熟悉都很讓人眷戀的溫度。
「沒事了……艾倫,放心……已經沒事了,我們都活得好好的……」
以及那句像是說給他也像是說給自己聽的低喃。
手撫著他濕透的髮間輕輕拍著,里維的聲音貼近耳邊,即便才剛歷經生命危險也依舊維持著沉穩的聲線,溫暖得他精神一緊,又潰堤似地崩垮下來。
「――是的……」
他第三度在他懷裡崩潰。
那份擁抱,像是互相拼命將心中的恐懼不安拋予對方再消化殆盡一般。
清醒之後艾倫處在驚嚇狀態,但無可否認的也是里維自身,在用盡全力安撫著對方時也後知後覺地開始發顫起來。他也是會害怕的,要是剛才艾倫沒有清醒怎麼辦,要是剛才他不小心死了怎麼辦,那之後就算艾倫好不容易清醒了肯定也無法接受這種局面……諸如此類。
在被艾倫死死壓倒的一瞬間設想過很多很多,但無論是哪一種結果,現在他很慶幸那些完全沒有發生。結果誰也沒死成,艾倫就在他懷裡,平安無事,而他自己也差不多是。那樣就好。
只是後遺症是他們忘了時間地緊緊擁抱。堪稱一場浩劫餘生後,他們不曉得維持了同樣的姿勢多久,直到情緒稍微緩活一點,里維微微挪動脖頸,忽然想起艾倫淋過雨到現在身體還濕著的事。
「艾倫……先起來、把衣服脫掉,會感冒。」
「啊、好的,對、對不起……」
「其他事待會再說,你先去洗澡。」
「是的……但是、剛才弄傷了您、真的對不起……」
「啊啊沒關係,你也受傷了,反正沒事就好……」
他們兩個多多少少有些因傷和肢體僵硬太久有些移動困難,注意力很不集中地展開對話,艾倫一拐一拐地挪動大腿,雙手抓住里維被他眼淚和雨水弄得濕透的肩膀,有些不好意思地從對方頸窩抬起頭來。
「那個、真的非常謝謝……」
「什麼……?」
結果剎那也抓著他肩膀的里維轉過頭來,視線極近距離地貼上彼此,鼻尖撞上鼻尖,讓艾倫下意識縮閉了一下眼,再睜開,對上里維近在眼前的臉時卻又一下子噤了聲。
……啊啊。果然很好看啊,那個人。
不小心把視線放在對方之後,結果什麼該做的沒做,卻做了多餘的無意義凝視舉動。艾倫怔怔望著同樣沉默下來凝視他雙眼的里維,眨了下眼,看著對方也眨了一下,彼此都不是恍神,卻不約而同停了動作待在原地,氣溫不同的鼻息也吐在了彼此唇上。
他就望著他墨瞳色的眼睛。漆黑的,漂亮的,彷彿再往前跨越一小步就能摘取入手的距離,他不只一次妄想著拿取,然而卻因為嘴唇開始打起顫而沒有勇氣。剎那退卻起來,啊啊,真丟臉,難道就只能一直這樣盯著嗎,直到他看見里維微微側過了頭,把他們倆的鼻尖錯了開。
雖然也只是偏了一下頭已。沒有言語,但對方微微斂下的視線和表情卻好像暗示著什麼似。又接著闔上將近一半的視線,里維從嘴裡吐出一口氣撲上他嘴唇表面,於是得到了許可的他沒了語言能力,只是抿起嘴唇,緊緊皺起剎那覺得自己太過幸福的眉頭,比里維要早閉上雙眼,艾倫將自己偏冷的體溫貼到了他夢寐以求的位置上。一瞬。
――結果嚐到了滿滿的雨水味。
……糟糕啊,這種帶著最討厭的東西的初吻滋味。
但無可否認的是他很開心。一直以來都因為學業和打工沒有過與人交往的經驗,如今感受到了,感覺非常新鮮。雖然很拙劣,不過那份鮮明的感情還是讓他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氣。興奮的,滿足的,又參雜著顫抖的,抬眼望向任憑他親吻的里維,對方沒有什麼表情反應,但眼神倒是放柔了許多。
像是確認了什麼事情似的放心,他第一次從里維眼底瞧見顯而易見的笑意,接著是後頸被對方擁抱住的感覺,一度分開的雙唇這次由里維主動貼了上,抹去年輕人青澀的親吻,他用舌尖輕輕舔撥艾倫緊閉的雙唇,指引著他張開嘴,順從的年輕人聽了話,於是又嚐到了另一個雨水味更重卻更加甜膩的滋味。
他們交換了好幾個吻。起初總是循序漸進軟綿綿的交接,從來以為接吻就只是接吻而已,直到親身體驗後才發覺原來很難。不只是把嘴唇貼在一起而已,若要吻得徹底還得具備極富技巧性的雙唇與舌尖,然後才能像眼前的男人一樣,表現出成熟又性感的親吻。
這種東西對艾倫來說經驗完全是零,於是一開始都是傻愣愣著等著接受,直到被里維吻著吻著好像抓到什麼絕竅,他才悄悄開始活動舌尖,在兩方已經承接不住呼吸的空間裡嘗試起來,然後放肆。
「唔……」
掌心托向對方後腦,艾倫讓里維仰起頭來,將對方身體攬得更靠近自己一點,舔著對方齒列、上顎,又追向對方暫時退卻用以奪回主權的舌尖。直到他不屈不撓地追了好幾遍追上,他便聽見里維鼻尖發出了一聲笑意。
「里維桑……我喜歡你……」
「太遲,別說了。」
將過份纏人的接吻短暫分開,他擁抱著此刻已放不開手的里維,大口喘氣卻又極其認真的道出告白。對方同樣帶著一點點氣息紊亂,但更吸引人的仍是他變得引誘起來的視線,只見里維嘴角勾了一下,手指尖沿著他的脖頸下滑,沿路摸到後腰,扯了他濕透的衣服一下。
「衣服,脫掉吧。」
他開口重複同樣卻已經意義不同的話。
TBC .